民國的空氣中充斥著長衫馬褂與西裝革履撞擊與摩擦的聲音，一方面是對中國幾千年文化的堅守與傳承，一方面又是對西方科學、民主、自由、博愛精神的呼喚與宣揚。這個色彩斑斕的時代里凝結(jié)了獨特的民國精神。即便是一杯尋常之茶，在民國大家的筆下也變得生動多姿、況味悠長。
提到民國的茶文，周作人的《喝茶》當屬典范： “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同飲，得半日之閑，可抵上十年塵夢。喝茶之后，再去繼續(xù)修各人的勝業(yè)，無論為名為利，都無不可，但偶然的片刻優(yōu)游乃斷不可少……”延續(xù)千年的茶文化早已被唐宋明清的文人和茶人演繹得至雅了，而到了日本衍生出的茶道更是發(fā)展到了崇高的美學境界。知堂老人用白話文寥寥幾筆便勾畫出雅人之茶應當有的身與心的狀態(tài)。而他所認為“不適宜”的“喝茶的時候多吃瓜子”，“左一碗又一碗的喝了半天，好像是剛從沙漠里回來的樣子，”則是到了雅的另一邊“俗”了。他這一形象比喻，倒是弄得不少后人喝茶時拘謹起來了，因為怕被嘲笑為“沙漠人”啊!
學貫中西的林語堂喝的自然也是雅人之茶，他在《茶和交友》中說：“茶是凡間純潔的象征，在采制烹煮的手續(xù)中，都須十分清潔。采摘烘焙，烹煮取飲之時，手上或杯壺中略有油膩不潔，便會使它喪失美味。所以也只有在眼前和心中毫無富麗繁華的景象和念頭時，方能真正的享受它。和妓女作樂時，當然用酒而不用茶。但一個妓女如有了品茶的資格，則她便可以躋于詩人文士所歡迎的妙人兒之列了?！绷终Z堂筆下的茶有了提升人格和地位的功能。
文人品茶貴在精細、貴在高雅、貴在感覺，但這些在魯迅的筆下卻充滿了批判的精神：“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２贿^要享這‘清?！?，首先就須有工夫，其次是練習出來的特別的感覺?！杏X的細膩和銳敏，較之麻木，那當然算是進步的，然而以有助于生命的進化為限。如果不相干，甚而至于有礙，那就是進化中的病態(tài)，不久就要收梢。我們試將享清福，抱秋心的雅人，和破衣粗食的粗人一比較，就明白究竟是誰活得下去。喝過茶，望著秋天，我于是想：不識好茶，沒有秋思，倒也罷了?！蓖瑯用麨椤逗炔琛返奈恼?，魯迅和周作人，文風迥異，常有人拿這兩篇文章做比較，兩兄弟截然不同的人生觀和生命軌跡在這一杯茶里各自分離。
魯迅先生對這種麻木在細膩敏感中的人滿胸憤懣，無獨有偶，阿英也對“吃茶文學”充滿了諷刺：“新文人中，談吃茶，寫吃茶文學的，也不乏人。最先有死在‘風不知向哪一方向吹’的詩人徐志摩等，后有做吃茶文學運動，辦吃茶雜志的孫福熙等，不過，徐詩人‘吃茶論’已經(jīng)成了他全集的佚稿，孫畫家的雜志，也似乎好久不曾繼續(xù)了，留下最好的一群，大概是只有‘且到寒齋吃苦茶’的苦茶庵主周作人的一個系統(tǒng)。周作人從《雨天的書》時代(1925)開始作‘吃茶’到《看云集》出版(1933)，是還在‘吃茶’，不過在《五十自壽》(1934)的時候，他是指定人‘吃苦茶’了。吃茶而到吃苦茶，其吃茶程度之高，是可知的，其不得已而吃茶，也是可知的，然而，我們不能不欣羨，不斷的國內(nèi)外炮火，竟沒有把周作人的茶庵，茶壺和茶碗打碎呢?特殊階級的生活是多么穩(wěn)定啊?！?/p>
民國是各種主義、各種思想、各種精神激烈碰撞的時代，茶香中的民國精神里有生活的情懷與況味，也有現(xiàn)實的憤懣與批判，我們無從評判孰優(yōu)孰劣，一杯茶里可以看到亂世中民國范兒的澄明心境，歸于三個字便是——真性情。
原文刊載《普洱》雜志
作者丨莊生曉夢
來源：普洱雜志
如涉及版權(quán)問題請聯(lián)系刪除
